一级低产选手。
 

【喻黄】天命可杀不可违 16

午饭方罢,喻文州却瘫进沙发,觉得快要饿死了。因为黄少天已经“消失”多日,电话不接,消息也不回,人间蒸发了似的。虽协定好暂不联络,也未曾料想会遭人隔离得如此彻底。他的衣带宽了没宽不知道,倒是成天握着个扁扁的卵石,端在眼前睹物思人。

江波涛坐在一边,见他神色恹恹,递来一盏碧螺春,开解道:“才半个月而已。七百年你也慢慢吞吞过来了,这次是急什么?”

喻文州抬眼一扫,摇了摇头拒绝接茶,只幽幽道:“饱汉不知饿汉饥。”

江波涛笑了一笑,自把茶饮尽,说:“恋爱使人智障。这话以前我不信,现在信了。”见人不搭理,他又斟茶一盏,缓缓道:“还没看出来啊?就是躲你。他连小周意味不明的短信都回了,就是不理你。”

喻文州何尝不知,不愿看清罢了。这会儿叫人戳中痛处,心下更是不平。忍不住两指一圈去弹卵石。弹了一下又心疼坏了,忙拿手指抚着,把那新月纹样是抚过来又抚过去,也不怕掉色,仿佛真弹中了黄少天的脑门似的。这么抚了半晌,他将卵石放回衬衫的胸前口袋,起身跨出大门。

江波涛正准备滤茶,见了忙搁下茶盅,问他去向。喻文州没有明说,只道去请教已故之人,便拐个弯,没影了。


黄少天这些日子一切照旧,偶尔出门溜溜弯,与邻叨聊。但肚子里埋着事,心情也谈不上爽丽。先前打包票说好好想想,说给人一个交代,可自己蒙头忖了半天,仍是无头无绪。自北山庄园归来,他已不大和家中的事物说心事了。这回也不是硬憋,主要这事儿说也没用,解不了铃。这一天中午,他在厨房处理鳕鱼,忽然想起一个人来;于是把菜刀一放,匆匆出门去。

无节无假的,墓园里没什么人,山路一路清冷,只有淡蓝的天幕托一汪浅浅的太阳。除了黄少天,恐怕没人会来这地找灵感。他找到熟悉的墓碑,挨着碑身坐下,叩一叩碑缘道:“走得太急,没给你带烟。就算了吧,别老抽烟。”

接着又说老鬼,说我完蛋了,说:“我遇到了一个人,说不清对他是什么感觉。但有些怕他,总觉得一见到他自己就要没命了。不是打不过他啊!是说……好像会心甘情愿地把命交出去。啧啧,总之有点可怕。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他抱有同样的心情,不知道交出这条命值不值得。”

他抱住小腿,将左耳枕上了膝,又道:“老鬼,你总说活太长没意思没意思的。那什么有意思?你老劝我老劝我,但能不能把我劝醒了再走。留我一个人烦。呵,你胆也是够大的。当时就不怕有一天想开了……或者想不开吧,又改主意了?一刀杀了她?唉,我要料到有今天,早该提前问问你。”

静了半晌,他又轻笑一声:“张佳乐你还记得吧?那个兔崽子问我,他是不是特别的。我想来想去,应该是的吧。只是特别……而已。我说,你当初到底怎么想的?那么干脆就不要命了,他也是,我想不通你们这种人。但我也想不通我自己。明明已经下不了手杀他了,干拖着只是逃避问题。可我不敢,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”

说完这些,黄少天叹息一声,不改姿态地枕膝定着,沉默。算不清过去了多久,他再睁眼,视线里多出了两截小腿,腿套在球鞋里,立于两米开外。黄少天眼也不抬,只道了声“你怎么来了?”语气淡得跟询菜价似的。

说不清为什么,能不声不响近他身的,除了喻文州,不会有第二个人。而来人也只答了句“来找你。”嗓音直接出卖了身份,虽然他也无意掩藏。

黄少天缓缓起身,视线一节节拔高,停在与人平视之处。喻文州的鬓角、下巴噙着汗珠,衬衫前襟也湿了大片,胸腔起伏略促,却仍站得笔直。——他是跑上来的!

黄少天心念一动,不敢再看,偏开头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

喻文州找他,他不奇怪。这人看上去一派轻淡,可到底是个行动派,想做之事没有不去做的。只是奇怪这寻到的地点——自己也不过刚来,而对方语气笃定,不像是碰巧。

喻文州均了均气,道:“我很想说是机缘,是有缘千里来相会。但我说过不再骗你。所以实话是,我在这里装了针孔摄像。”

黄少天一惊,顿时什么话也骂不出了。蹙眉瞪他一眼,四下扭头去寻镜头。

“你别找了。”喻文州劝阻,又自顾自解释起来,“总共四个,每一个的极限拍摄时间是三个小时,全按墓园当天的开放时长平均分配了开机时间。下了班我就过来更换电池。你放心,我和舅舅打过招呼了。”

说完微偏过头,对那墓碑道:“是吧?舅舅。”自然是无人回应,他就当默许了。又回正视线,向黄少天道:“还好少天总要说很多的话,否则我可能会赶不上。少天,我只是想见你,没想要偷听你们的谈话内容,否则我可以用别的道具。”

黄少天瞪着他,嘴巴开开合合,最后才囔起来:“你这人怎么这样啊?!我说静一静,你也是答应了吧!”

“可你明显是在躲我。”喻文州的目光一点不避,走近一步道。黄少天想应声,刚起了个头,便被他出声打断。

“你躲着我,”他道,“是不相信我,还是因为其实你也爱我,你在害怕。”他的声息略紧,竟有些像在赌气。

爱你个头!真是给他惯坏了!黄少天不禁腹诽。他再次移开视线,却阻不了心脏扑通乱跳,又不忍苛责些重话,毕竟确是他将人晾在那儿的。是他自己心绪盘结,喻文州什么错也没有。默了半晌,他只得实话实说道:“就算你说得都对,就算我信你,我也不相信我自己。我不相信自己不会杀你!我杀过的人这整座墓园都装不下!”

他的情绪越渐激动,豁出去一般,不管不顾地喊起来:“我还惜命!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。活到现在谁都不容易吧!喻文州,相信别人难,相信自己更难,因为那些阴暗角落只有自己才看得见!”

一通喊完,他浑身发热,重重地吸了一口气,不忍再看对方哀戚的神色,只轻飘飘地丢下一句“你别信我。”背过身迈开了步。但腿不肯依,让绳索箍住了一样,迈得艰难。这绳索像喻文州,仿佛是一个不知好坏的梦,他想逃开,却被魇住了。接着,这个梦在身后叫他“少天”,他便停了下来。

喻文州顿了片刻,又是叫了声“少天”,比方才的还要轻些,语气却已恢复平静。黄少天飘荡荡的心神也忽然一齐定了下来,听那身后平静的声音缓缓道:“少天,我一直认为,你就算不能战胜自己的阴暗面,也能与它共处。否则你告诉我,为什么作为一个杀手,你从不滥杀无辜;为什么要冲进火场救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孩;为什么会因为连累了别人而自责这么多年。

在我眼里,你一直是一个一身光明的人。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刷好感,也不是安慰你。我所说的全部都是我所见的,全是真心话。我的确骗过你很多次,但在真正交心的时候,我从来没有骗过你。我相信、也能判断,你也是一样,哪怕那时我们处心积虑,试图置对方于死地。”

他停在这里,似给对方留出消化内容的余地,接着又轻声道:“少天,你可以有自己的思考,我无权干涉。但有些事情你大概是忘了,我只是作个提醒。”

许久过去,黄少天也没有回身,最后只用背影轻轻道了声谢,声音都是颤的。后抬起腿,重新向前走去,步伐较平日小些,也谈不上稳。但到底是走了。

-

“繁花血景”还有半小时才开张,紧闭的大门却在这时被推开。来人心急,动作倒算轻,门只“吱——”一声,又悄然阖上。张佳乐抬头见到访客,露出玩味一笑。——喻文州、江波涛。若是硬要安上不打不相识的名头,以他自来熟的性子,也算老相识了。

两人朝他快步而来,气色都算不错,除了喻文州的眉眼稍显疲累,像面具破了一小道口,叫他窥出点目的来。“我一直在想,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。”他依着吧台笑道。又拿捣棒轻击玻璃杯沿,在叮当声中询道,“二位,喝点什么?”

两人在吧台并肩落座,江波涛答了声“随意。”,又瞧了瞧身旁的好友,冲张佳乐笑:“看他这样子,也随意吧。”喻文州曲指托着太阳穴,微微耷拉着眼皮,点头以示认可。

“那就简单点来吧,我做东。”张佳乐转身取酒,给每人斟了半杯黑方,向江波涛问道,“江先生怎么也来了?”

江波涛闻言,拿肩撞了一下身边人的,笑道:“某个人一副失恋的样子,不稍微看一下不行啊。”语气倒是一点儿不同情。

张佳乐笑了两声,仗义道:“那家伙是难搞。不过我一直觉得喻教授是搞得定的那一类,我还是相信我没看错人。让我来给你支支招?”

江波涛听到这话起了兴趣,接话道:“我之前给他出过主意,他不肯依。”

“是吗?什么主意,说来听听。”

“我是这么想的。喻哥是怎么发现自己中意人家的?”江波涛拿食指指尖点了点吧台,语气神秘,“就是在这里。看到你搂着黄少天,一下醋到,这才恍然大悟。我的灵感就来源于此,我们完全可以如法炮制嘛,找个人演一出就好了呀。”

“不行,这不行。”张佳乐托着下巴颏儿,把头摆了摆,立刻反驳,“喻教授已经表白了,这招就不好使了。一看就假,一演准废。本来信任值就岌岌可危,这样反而弄巧成拙。告诉你,先表白的就算棋输一招,看起来你好像是主动方,其实你才是被动的那一个。”

江波涛听了,是连连点头,点完又懵懵问道,“那怎么办?”

喻文州倒是没什么反应,只一声不吭地坐着。他又何尝不知自己如今的处境,可他有什么办法,话已经说出口了,一朝被击中,说不说差别着实不大。谁让自己一见到人,就想说喜欢你、喜欢你、喜欢你……说一百遍,说一千遍,说一万遍……

张佳乐见他不说话,只当是自己那话给人造成了冲击,便拍了拍他的肩道:“也不是完全没救。我试着给你们分析分析少天的心理,可以说是经验之谈。喻教授你参考参考?”喻文州点了点下巴,示意他继续。

张佳乐接着道:“先上结论,我几乎可以断定,少天对你是那种意思。只是他还没完全开窍。所以你想想看,他和老天爷争天命,活了七百年,突然杀出一个要叫自己送命的,自己还下不了手杀,搁你身上你怕不怕?

依我看啊,他是把你和他这条命放到了天平的两端,现在这个天平左右相当。但左右相当你就能赢。谁没事会为不重要的人把命搭进去。灵人就是这样,喜欢就是拿命喜欢,信任就是拿命信任。命只有一条,很重要。不然我们这几百年来,一个劲地杀灵魂伴侣是为什么?杀的时候自己也不好受,虽然杀多了会麻木,但麻木更不好受。这些身为灵人,不难体会吧?”他的视线在两人脸上一通扫。

江波涛很实诚,摇了摇头,抬起脸道:“我没杀过。”

张佳乐闻言,叉腰偏头望他,又捞来一口空酒杯,塞进人手里,展臂朝前一指:“乖,小朋友拿饮料上那边喝去。”被江波涛一掌拍掉了手。他自己摸了摸手背,笑了一笑,又倾身靠近喻文州道:“但喻教授你是能理解的吧?”

“可以。”喻文州点了点头。

张佳乐直起身来:“我觉得这些你都明白,就是想找个和少天相熟的人证实一下。”叹了口气又接着道:“少天已经很久没和我们说过什么心事了。他很少依赖别人。其实大多数的灵人都是这样,常人寿命不可能比自己长,灵人也说不定哪天说死就死,交情越深,最后只会越伤心。你能出现,我还是很替他欣慰的。”

江波涛听了一头雾水,这样的心情他自是理解,黄少天能出现,他也替喻文州感到欣慰。可问题是……“所以说了半天,您有什么招?一哭二闹三上吊?”他不满道。

没成想这玩笑话张佳乐竟很认可,点了点头认真道:“我看行。只要让他觉得你比命重要都行。”

江波涛“呵”了一声,“扯,还不如我那招呢。”他偏开头低声吐槽。

张佳乐耳朵尖,轻拍两下桌台反驳他:“我告诉你,别笑这些招,你得看具体情境,又没让你真来。演还不会?大家都是演,谁比谁高明啊。尤其是上吊……”

“谢谢您的建议。”喻导演原本拿手揉着太阳穴,听这话题越走越歪,连忙大手一举喊“卡”。等张佳乐转过脸来瞧他,又接着道,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。还请张先生帮个忙,以您的名义替我约少天出来。”

张佳乐愣了一愣,“哦”了一声,便掏出手机戳进通讯录里。“这容易的很。”他一面道,一面将电话拨了出去。那头忙音过后,传来熟悉的、略带闷意的“干嘛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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