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级低产选手。
 

【喻黄糖不甩23H】绵羊

有罐绵羊油在他桌上,他远远就望见了;那罐子通体瓷白,浸在晨曦里融着光,仿佛一团棉絮。想来是谁误放,喻文州未作二想,沿着过道往座位上走。

七点,不及早训,训练室里只他一人;四溜蓝白色调的桌椅空空荡荡,皆为十月的薄阳所覆。他步至近处,才见小罐底下还压着字条,它竟是件礼物。

喻文州俯身看着字条,把眼微微眯着。字条两句三段,白纸黑字这么写着——

to喻文州:

加油!秋天来了,谨防手指干燥!!!

❤!!!!!!

一长串的感叹号花了他的眼,字形虚了边缘,整个的胖了一圈,还真有几分像人的手指节。干燥么?喻文州有些纳罕,一双眼睛从纸上滑到手上。十根长白的手指起皮不说,甚有几处磨得硬邦,成了死皮,再不似以往的光润。

想来也没什么不能理解,他这双手,除了睡觉,几乎时时浸在键鼠和纸笔里。水分要逃,他不在意,也无闲在意,可显然有人替他在意了。

喻文州轻轻笑起来,十六岁的笑容还含着几分羞。他试图猜一猜这位好人心的身份。但好心人匿得极好,字条用热敏打印机印制,方方正正的衬线体让人无从猜起。

即便如此,仍有张脸在心头轻轻一掠。喻文州甩了甩脑袋,不敢奢想。他把字条摁平,开始写答谢语。“谢谢你”。似乎有些清冷。喻文州歪头忖了一忖,又添了个微笑的表情符。随后启了封膜,刮出绵羊油脂涂抹双手。那神色,宛如正在上凡士林的拳击手。


早训时间迫近,训练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人,喻文州也准备跟着日程做基础练习。他挂上耳机,一抬眼,眼神和黄少天的撞个正着,尚未来得及反应,黄少天已撤了视线,把眉头皱得能夹苍蝇。

这明晃晃的厌恶,饶是经历多次,喻文州也委屈。两人的座位挨得近,又呈斜对角,稍侧个目就能打照面,他没办法。

但十六岁的喻文州行事原则已初见雏形,往大了说是既别让别人不痛快,也别让自己不自在,因此他总克制着不往黄少天那处飞眼神。但眼珠任性,很有自己的想法,不由自主往边上溜——好嘛——又撞上了!

又一场闪电交锋,又是黄少天先行避开视线,这回合还附赠了一句“吊车尾。”仿佛宣告胜利似的。

哎,喻文州叹气,他真的很讨厌自己。


“吊车尾”一出口,黄少天又自知失言,上门牙磕着舌尖,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;下了训,还悔得窜到没人的后墙边,去数落自己的嘴。

“干嘛呢你!能不能好好说话!吊什么车尾,让你再比脑子快!”黄少天踢了一脚墙边的石子,没找好准头,鞋底磨过碎石边角,只扬起了尘。

放眼蓝雨训练营,其实除了黄少天,也没人喊喻文州“吊车尾”,好像这是第一名对最后一名的专属制裁一样。发现了这一点,黄少天在悔恨、懊恼、心疼的情绪里又生出些隐隐的高兴。以至每次冲动出口,这个贬义词总在心里捎出点酸甜味——是暗恋的味道。


黄少天发觉自己喜欢喻文州,是在上个冬天。集训时,这个人永远第一个来,最后一个离开,却每次只在考核放榜时才能引人注意。他的成绩永远挂在队尾,100人时他是第100名,50人时他是第50名。

后来个别人为缓解放榜焦虑,开始私下拿喻文州打趣,赌他这一次会不会离开。黄少天虽喊过人几次“吊车尾”,但从不参与这种赌局,何必下注,喻文州迟早要走。可随着人留下的次数越来越多,黄少天也不禁好奇,他究竟能留到什么时候,又为何非要留在这里。

黄少天开始观察喻文州,只是观察,不去主动搭话,谁让喻文州看起来冰冷冷的,平时也不大说话。少年人心思直白,只当是性格使然。因此黄少天不知道,喻文州其实并不高冷,只是正费劲地赶着人生的夜路,再无余裕管理表情罢了。

冬天来时,说不清这当中起了什么变化,黄少天的观察从地上转入地下,变得隐秘起来,眼神如探头一般,总往喻文州的脸上移,没有目的,极其单纯,心跳却砰砰乱响。

黄少天虽裹着一腔真心,面上却仍“吊车尾、吊车尾”的叫,甚而变本加厉,见了喻文州总没个好脸,生怕让人瞧出端倪来。年少的暗恋就像做了坏事,轻易不敢让人知晓。就像那罐绵羊油。明明见它开了封,黄少天心里乐着,面上却还要装云淡风轻。

冬天整个的过去了,黄少天攥住这个秘密仿佛变成了一只绵羊,羊毛攒了一个冬天,厚厚的,直往下沉,却没人来帮着剃掉。他便和那个人隔出了一层羊毛的距离,无法靠近,松软而温暖。

黄少天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,有些难懂。绵羊油的购物小票从裤兜移到手心,黄少天露出一个带有热度的浅笑。任谁也看不到他在敲出❤时脸红的程度,简直像要滴血,像要给这颗“心”上色似的。那是他的真心。

他把这颗真心裹了一层,又一层,等到附近传出脚步声,这颗真心又被吞回了肚子里。黄少天一秒敛了表情,头再一抬,喻文州正迎面走来。

黄少天吞着他的心,慌里慌乱地,手上拳头一紧,把小票拧成了一团。见人还在前进,便梗着脖子拗出一张扑克脸。

喻文州见了这架势,当下是想溜的,可少年心气不允——现在回头也太孙子了。他不过是想找个无人的僻静地,理一理自己的笔记,谁料能遇上黄少天,只好硬着头皮装路过。管他路过没人来的后墙奇不奇怪呢,还不准人散步么。喻文州继续向前走,目不斜视,踩着心跳,一路叮嘱自己别回头。

黄少天只当看不见,等人走过有一会儿了,才小心翼翼地扭过头,动作卡得像摄像头出了故障。喻文州的背影在眼前越走越远,还没等自己看够,那人脚尖一转,上了另一条岔道。

黄少天却以为他要回身,立马拿后脑勺对着,心里又惊又怨。等了又等,他才敢扭过头,确认现场只有自己。他摊开拳心,去捋团成团的小票。小票洇了汗,皱皱巴巴的,折痕已经再消不掉。


这样的私交又连绵数月,任谁都瞧出他们互不待见,队员们有心,呼朋引伴时也尽量地将两人分开。一直到隔年春天。

这年开春,喻文州逆风翻盘,魏琛黯然离开,整个过程戏剧得都够荣耀史大书特书——两代队长,三场对决,一柄权杖易主,蓝雨正式开启双核时代。而在这个伟大的时代开启之前,先一步洞开的,却是新宿舍的房门。

喻文州和黄少天肩并着肩,杵在门前谁也不进去,各自惶惶着,担心自己给眼下的空气加了料,有急速搏动的脉搏、掌心的热汗,和由喉管发出的轻微的咕噜响。

方世镜一无所觉,乐呵呵地拍着两人的肩膀:“好了,你们以后一间宿舍。不许打架!要好好培养默契。”见没人挪步,又催促道:“别愣着了,快进去,进去。”

推着哄着把人弄进房,方世镜离开,将沉默留了下来。两铺单人床占去大半间房,只留出一小溜过道,不及一臂宽。两人各坐各的床,皆是侧着身子,一人面向后窗,一人脸朝前门,只管拿后脑勺相会。

喻文州并非不擅长破冰,该是未适应与黄少天独处——这和处理自己的心是一道的。他想他需要时间。喻文州起身,决定暂时放过自己:

“我先去训练室了。”

“哦,好。”


房门开了,又阖上,黄少天长舒一口气,仰面往床上摊去。

有一硬扁的物件硌着后腰。黄少天没有起身,只曲肘将其拔了出来,举到眼前;硬皮笔记本上是蓝雨的队徽,封皮已有多处磨损,想来是被经常使用的。

其实本子队里人手一本,但从来只见喻文州用。黄少天翻开本子,一片纸落到他的鼻梁上。别人不知道,黄少天也是爱用的,那是绵羊油小票的秘密花园。

小票由黄少天握着,还是那么皱皱巴巴。他抹着其中一道折痕,突然笑了出来。他还是很高兴的,替喻文州高兴,甚至未曾料想这个吊车尾还能三胜魏老大,这事就连自己也无法做到。

可想到魏琛,黄少天又笑不出了,把小票一揉,扬手就甩出去。他到底是有些怨气,即便知道这当中谁也没有做错。小票变成了纸球,撞上墙,又弹下了地,滚了几滚后,止在了门脚边。

怨怒似乎也随之飞出去,撞碎了。黄少天没了脾气,把自己挪过去捡纸球,摊开,抚平,褶皱又多了。

后来方世镜喊他,他顺手将小票揣进裤兜,便应声而去。


方世镜无非是要抓着双核单独特训。他们在训练室里也很少说话,说的都是那些关于荣耀的事情。喻文州想,平时的黄少天话何其多,只和自己在一块像个没嘴的葫芦,喻文州替他憋得慌,都要愧疚了。可就算不愧疚,他也觉得自己应当做些什么。


下训后已是深夜,两人回到宿舍又开了静音,整间屋子静悄悄的。一人看着笔记,一人玩着手机,但显然都不专心。眼神隔一段时间飘那么一飘,一会儿他看他,一会儿他又看他,视线对上了,偏要纷纷转头,比雷达还灵敏。

眼神不知是第几次对上,喻文州终于决定打破沉默,“要喝水吗?”咕噜——水倒进了杯子里。

“不用。要睡了。”

“那我关灯?”

“你关吧。”

房内暗了,静了,却莫名生出一股子热,灼得人难以入眠。两人皆是面向着墙躺着,恨不得贴进墙缝里去。

等到第二天,喻文州迷迷糊糊醒来,他的室友正趴在床上玩PSP,脸上花花绿绿的光一霎一霎。窗外,天色冷灰,肯定还不到六点。他下床洗漱完毕,见水槽边还堆着两人换下的衣裤,又主动挑起洗衣服的担子。

他一件一件的检查衣裤兜,查一件,便把那一件丢进洗衣机。临到最后一条裤子。

手探进兜,喻文州以为是钱,抽出来,发现是张票据。它简直沟壑纵横,饱经风霜,字迹亦是朦朦胧胧。喻文州眯缝着眼,努力辨认着。

绵羊……什么?大……嗯……百、货。看不清,实在看不清,唯一能看清的只有购买日期,是去年的十月九号。

喻文州把那裤子又拎起来审视着,不是自己的,那只能是黄少天的。他不敢轻易替人扔了,决定出去问一问。

转身,走出两步。喻文州顿住了。

绵羊?十月?

如果没有记错,那罐绵羊油出现在他桌上的时间正是去年十月,他还为此在当天的笔记里作了记录,而他的笔记,向来会标日期。喻文州走出浴室,预感要破案了。


黄少天仍是趴着,脸冲着屏幕,眼神却黏在喻文州身上。喻文州去哪,他的视线也跟到哪。

喻文州走到桌边,背向黄少天,开始翻笔记,把纸页翻得哗啦作响。出不了半分钟,翻页声戛然而止,他放下本子,仰起头,深深地叹出一口长气。

这举动惹得黄少天心焦,什么也顾不上了,转头就想询状况。可喻文州先他一步,朝他走了过来。第一次两人谁也没避开视线,黄少天是还愣着,喻文州却是因为不想。

他在黄少天的床前蹲下,视线从高出人半个身子,到比对方还低了几分,几乎是在仰视:“不好意思少天,我知道你不太想和我说话,但你有热敏打印机么?能不能借我用一用。”


头几秒钟,黄少天整个呆木木的,等回了神,只想着喻文州能找自己帮忙,定是十分要紧的事,赶忙连连应声:“噢、嗯,有的。”奔下床后又说:“等我一下,东西买了很久,但是只用过一次。我有点不太记得放在哪里了,你等等,我找一找,找一找……”

黄少天开始翻箱倒柜,嘴里还叨着等一下、很快找到之类的碎句子,完全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样子,简直要教喻文州感动了,“我来帮忙。”他走过去。

“不用,我找到了!”白色的机子镶着黄色的边,落满了灰,只黄少天的巴掌大。黄少天把它递出去:“能用,就是有点脏了,不过吊车尾的你要这……”话突然断了,他没再说下去。

喻文州瞧出他的窘色,微微一笑:“没关系,我不在意。”他仍是接过打印机,虽然明知自己已经不再需要。

为这句“不在意”,黄少天有些脱力。他吸了吸鼻子,慢慢道:“其实,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。对不起,喻文州。以后我不会再喊你吊车尾了。”说完,也不敢看喻文州的脸,自己转身出了房门。


喻文州冲掉一手的灰,急急追了出去。宿舍楼外,黄少天坐在台阶上,微微躬着背,从背后看去,毛茸茸的脑袋仿佛直接搁在肩上。

喻文州在他身旁蹲下:“少天,道歉的应该是我。”那两条长胳膊伸直了,搭在膝盖上,光洁的手指垂向地面,还在哒哒地落水滴。

黄少天不敢看他,只盯着那水滴瞧,水滴像落在心湖上,一汪一汪往外荡着波,他觉得自己的耳廓烫极了。

喻文州等了一会,又继续:“少天,我喜欢你。是关于爱情的喜欢。对不起,虽然知道快要出道了,还是不要分心的好,但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。”他叹了口气,语气松快起来,“说出来舒服多了。少天,回应或者不回应我,都没有关系,我只是想把藏了很久的真心话告诉你。”

黄少天起初是完全的惊愕,随后巨大的欢愉追上来,蒸腾着他整个人都要飘起来。这个人带着剃刀来剃他的羊毛了!哗——密密的毛团落在脚边,露出贴近皮肤的绒毛,风一吹,激起肌肉一阵细微的颤栗,教他的一切行动都止住了。

喻文州说完话,顿着。他微垂着眼,浓密的睫毛盖下来,像麦浪一样,看着挺淡定。可麦秆底下那两溜炫黑的光却是撇到了最右边,直盯着黄少天被风吹起的衣角。他怎么不慌,十七岁,初恋,就算猜出两情相悦的境况,说出个“喜欢”来,那也是要心脏鼓噪着蹦蹦跳,好给出一点勇气的。可他得镇住自己。于是他收回视线,缓缓起身:“话说完了,我先走了。”

喻文州背过身,走出一步,两步,三步……

“你等等!”

喻文州没有回身,只扭过半边脸,眼睛微微弯着。他是想摆出个平常的表情的,但十七岁的嘴角不太听话,不由自主往上翘,他抿住唇,小弧便翘得很轻。他在等。等黄少天开口。

“我、”黄少天看着那双眼睛,支吾起来。“我、”他深吸一口气,又吸了一口。“我……”心脏像一个快速增压的泵,砰地捶一下,他脸上的红便绽开一点,鲜红越绽越盛,红花漫天一样开过去。“我也喜欢你!”他喊出来了!

似乎有烟花闪现,喻文州松开的唇再合不上,越荡越开,直到笑出了两道括弧。


完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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