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级低产选手。
 

【喻黄】伏爱十载(end)

#原著退役向

BGM:《春风十里》-鹿先森乐队

十二月的岭南,总是时晴时雨,整个G市也随之浸满黏腻的潮气。黄少天没了伞,携一身水汽、顶着雨丝往家赶,一路懊恼自己这改不了的丢三落四,从前还有喻文州看着他,自从那人去B市任职以来,他已弄丢五把伞、两张门卡、一台PSP。

他走进家门,把地板跺得“砰砰”直响,大步跨进浴室冲掉一身黏腻。在路过盥洗台时,对着镜子甩甩半湿的头发,搓了把脸,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。

一路皮笑肉不笑地预热,扯着他的面部肌肉有些僵硬。如今已是游戏直播界一株劲草的他,依然保持着职业精神,就算心情跌到谷底,也会在对上摄像头的那一刻,短暂恢复为大众熟知的“健气话痨黄少天”。

直播中他一张嘴天南地北侃大山,眼尖地在一水送钱的观众老爷中,逮到一个ID为“YWZ喝82拉菲”的家伙。无人不晓这是喻文州的ID,但少有人知这ID名其实出自黄少天的手笔。他乐呵呵地回了一句“谢谢领导鼓励!”直播间内因这小插曲又掀一波高|潮。

喻文州此时在家中的沙发上坐着,拇指指腹缓缓地抹着屏幕中黄少天的眉眼,似乎这样就能越过千山万水,抹去那人漂亮的眸子下隐藏的雾气。手指移动间,王杰希的微信信息自屏幕上方滑出,邀他夜半赏酒。他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,简短回复后,抓起外套赴约去。

喻文州到达离住处不远的那所清吧时,王杰希显然来了好一会,正坐在卡座上朝他挥手。桌上酒菜兼备,未等来人坐稳,便往前推了杯鸡尾酒,“给你点了杯‘有苦难言’。”

喻文州挑挑眉,“这么越俎代庖,我真怕你给我下毒。”

王杰希骂他“小心眼”,附赠一句“爱喝不喝”。

喻文州笑,抬起酒杯晃动,从蓝色的酒精波浪中望向对方,“说说吧,大晚上的出来借酒浇愁。”

“还能怎么,母上大人催婚。”王杰希也不扭捏。

这话听得喻文州忍俊不禁,很快又在对方杀过来的眼刀下敛了点幸灾乐祸。“你整天游手好闲,总部的差事也推了,不催你催谁?”

“在家理财也属于金融行业,”王杰希用食指尖敲击桌面抗议,“这不叫游、手、好、闲!”

又问:“你没被催?”

“怎么不催。”喻文州呷一口酒,“只是山高皇帝远,他们够不太着。”

王杰希瞄他一眼,点点头:“那黄少天呢?”

这突兀的转折让人摸不着头脑,喻文州脑中却不受控制般一帧一帧地回放黄少天近期直播时的模样,不由得慢慢放下酒杯,似在喃喃自语:“他不太开心。”

对黄少天刻骨的熟悉、与超乎寻常的关注,让他一眼看穿藏匿在这位如今的人气游戏主播,曾经的荣耀联盟剑圣这一如往常的表面之下,那片暗淡的真实。这让他感到心痛和挫败,自己选择站在如今的位置,是为让他的少天不受束缚,活得恣意张扬,眼下这愿景却被现实狠狠打碎了。

王杰希望着离了状态又答非所问的好友,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抚,无奈地抓抓头皮,“你们准备一直这样?”

“挺好。”这两个字喻文州说得心虚,指腹在杯口来回搓动,不再看向王杰希。

“好?要是有一天他结婚了你受得了?”

喻文州叹了口气,抬头欣赏起清吧里的灯饰装潢,木制的吊顶搭配昏黄的光线,营造出适宜交谈的氛围,可此刻他却不凑巧地失了说话的力气。及至驻唱切到下一曲目,他才慢慢回应道:“这才是少天该有的、正常的人生。”

一阵烦躁感攫住王杰希,他灌入一口酒,压下把眼前人摇醒的冲动。“你当初辍学打荣耀,叔叔阿姨没少劝你这不是正常的人生吧。怎么?到了黄少天这儿就不管不顾地希望他过正常的人生了?人家同意了?我自作主张帮你点杯酒,你还拿眼神戳我半天呢。”

他头一回认真思考起面前这个人的脑回路是不是真的异于常人,否则为何别人劝他放弃,他非要坚持;别人一劝他坚持,他就放弃。以致此刻看喻文州的眼神,都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傻孩子。

傻孩子仰头一气喝光余下的酒,舌面的辛辣感揉皱了他的脸,“这不一样。”

怎么能一样呢?他想。选择荣耀还是别的什么路,就算错了,从头到尾也只耽误他喻文州自己的人生,他没什么输不起的,可这事说是拉着黄少天赴深渊也不为过。少天没做错任何事,只是不巧和一位同性相爱, 就要平白受些莫须有的指责。光是想想未来这种可能性,就让他无法忍受。更要命的是,两人偏偏都是独生子女,他哪怕有通天的本事,也不知该如何为此事向双方父母交代。

王杰希看不到他这四个字背后的煎熬,只点点头,拿出手机划拉两下,伸到他面前,“我远房亲戚的女儿,对黄少天很有点意思,这次托我介绍。”

他看着喻文州接过手机,朝人努努嘴:“据说是个知书达理、温婉沉静的大家闺秀。仔细看看她的五官,觉不觉得还和你有些像?像一个女版喻文州。”

喻文州顷刻间脸色煞白,王杰希的话如一颗投进他的身体里导.弹,体内爆炸掀起的风暴吹开毛孔,让他瞬间失去一切防御。他胡乱地点点屏幕,将手机物归原主。“没了。”

直至回握酒杯,才惊觉手心早已冷汗淋漓,饶是暖气充足的室内,仍能感到刺骨的冷意。他不动声色地抹净掌心,后知后觉地懊恼起自己的行为鲁莽。喜欢黄少天的人不少,也没哪个能让他提起戒备心,但假若真有一个所谓的“女版喻文州”,他毫不怀疑有成功的可能性。敌人永远都只有他自己。

彼端的王杰希看到空空如也的聊天记录吃了一惊。在预想了千百种喻文州的反应中,唯独没料到这一种,所有的应对方案宣告破产, 这实在太不喻文州了。怔愣片刻,他才说道:“ 你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?没了我不能找人再发? ”再看双手撑着前额、皱眉抿唇、一言不发的好友,也不忍再起调侃的心思,往人面前推推小碟,“吃点东西吧。”

又道:“就算你不删,我也不会答应。黄少天什么想法我很清楚,这种尴尬的事我不做。”

沉默蔓延开来,王杰希自顾自地吃起东西,留喻文州独自消化情绪。

“我和他认识了十三年,”沉吟半晌,喻文州重新开口,“他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

王杰希思考片刻,决定开门见山,“你和他都不缺朋友。”

“但我不能没有他。”喻文州放下手臂,重新坐直身子,“爱情这事谁说得准呢?选择在一起就意味着拿这十三年的情谊冒险。万一我们分开了,就连朋友这层关系都无法维持。”

“拜托你别说分开还能做朋友这种鬼话,”喻文州阖上眼,竖起右手阻止准备开口的王杰希,“不爱了,做朋友。很完美是不是?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者我,将来有了新对象呢?你大可以祈祷那个人大度,或是迟钝到能够接受自己的男朋友和前任契若金兰。”

“我根本无法接受这最坏结果。一点也不。”

王杰希睨他一眼,摇摇头:“你们怕这怕那的,当初都怎么打比赛的?”

“我只怕失去少天。”言下之意是除了这条,他什么也不怕。

“这算什么?得到就是失去的开始?”王杰希翻着白眼,双手叠在脑后向后靠去,“说得你们好像现在还好的和从前一样。”

他敢把自己在B市的所有房产都赌出去,照两人这副德行,退役后决计不敢过多联系。“你是不相信黄少天还是不相信你自己?”

“我是不相信人性。”

王杰希白他一眼,站起身拍拍腿,“散了吧,这天没法聊了。你们俩本质上就是一种人,冷静的可怕,也难怪蓝雨是那种奇葩风格。”

 

远在G市的黄少天,对自己昨夜成为两位友人的话题中心这件事一无所知。一切如常地起身拉开窗帘,阳光正不甘寂寞地从云层缝隙间漏出来。下午也该放晴了。他转了转眼珠,那就回蓝雨看看吧。喻文州在B市是没法来了,自己去吧。

午后的暖阳懒洋洋地蒸腾起前天积攒的水汽,黄少天再三确认手机、门卡、钥匙等随身物件,一摇一晃地朝蓝雨俱乐部走去。

抵达时正是训练时间,黄少天站在训练室的窗外,窗内一个个专注而投入的年轻身影,让他油然而生起一股看着自家丰硕菜园的自豪感。

巡视中的郑轩一眼望到他,三两步奔出来,抓住他的肩膀一顿猛晃,“黄少你什么时候来的?怎么不提前说一声。快进来!”说完揽着被自己晃得晕头晃脑的黄少天往室内走去。

郑轩退役后留在俱乐部当教练,是除卢瀚文外,唯一还留在蓝雨的“喻黄双核时代”战队成员,余下的众人已各奔东西。

曾经的剑圣莅临,就算即将奔三,依然赢得联盟未来们的热烈欢迎,争先恐后地要和前辈切磋技艺。黄少天也不推脱,随手拿了个剑客账号大方应战,逮着空当向郑轩询问起卢瀚文的去向。

“真不巧,我们卢队被叫到总部开临时会议了。”郑轩摊开双手。

黄少天点点头,原想说点什么,因这信息冷不丁地想到喻文州,便止了话头。

临近下训,郑轩拍拍黄少天的肩膀,“要没什么事,晚上一起吃个饭吧,难得聚聚。”

两人在傍晚去了黄少天推荐的私房菜馆,坐在包厢里唠东唠西,免不了唠到喻文州。

郑轩:“黄少你现在可是自由人士,不像我们朝九晚五的,有没有去看看队长啊?”

黄少天埋头吃菜,只摇摇脑袋,头顶的碎发绕着圈甩出一个弧度。

郑轩盯着他的发旋,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叉烧,“唉,队长一个人在B市也怪可怜的。”

黄少天停了动作,望着窗外明灭可见的月色,一时间思绪飞腾。现如今,他无法撕下挚友的标签,又该以什么理由与立场去找喻文州呢?他甚或对此感到害怕,怕那些无处安放的悸动与渴望,都在见到那人时,一股脑儿地冲破身体,再不受他控制。

越发飘远的念想,断在一阵蓦然的响铃里。黄少天扫一眼手机,低声笑起来,屏幕对着郑轩晃了晃,接起了视频通话。

“黄少!”画面晃动两下,铺满卢瀚文雀跃的脸,“你快猜猜我在哪!”

黄少天正往嘴里塞卤味,口齿不清道:“队长家。”

“哇!黄少你太厉害了!”卢瀚文乐得翻了个身,屏幕画面跟着一起旋转起来,“啊!轩哥也在,你们居然趁我不在约饭!”

郑轩凑上前,“瀚文,队长呢?你让我看看队长家,我还没去过呢。”

“队长在帮我收拾行李呢!”卢瀚文跳起来,切了后置摄像头,开始转动屏幕,喻文州两室一厅的小宅在两人面前一点点铺开。

当镜头捕捉到正俯身整理衣物的喻文州时,郑轩激动地拉开嗓和人打起招呼,顺便批评小家伙:“卢瀚文胆肥了啊,居然敢让队长帮你整行李,队长你明鉴,这不是我教的,压力山大!”

喻文州直起身,笑着接过卢瀚文的手机,“我让瀚文带了点特产给你们,他箱子小了,我帮着整整。阿轩好久不见,还好吗?蓝雨呢?”

“好好好,蓝雨也好。”郑轩点头如捣蒜,“蓝雨有我,我生是蓝雨的人,死是蓝雨的死人。”

喻文州笑道:“嗯,蓝雨的未来就交给你和瀚文了。”

郑轩本有玩笑之意,面对前队长郑重其事的嘱托,也不禁半严肃半羞涩地挠挠脑袋,点头应允。

喻文州又调转视线看向黄少天,两人目光胶着半晌,相顾无言着。场面眼看要走向尴尬,喻文州开口了:“少天也好久不见。”

黄少天张了张嘴,仍是只看喻文州说不出话,心情麻乱地眼神四下躲藏,慌不择路地抓起筷子当救命稻草。“啊哈哈,队长你看你看白切鸡,馋不馋,吃不到吧!我来替你吃!”说着咬一口肥嫩的鸡肉,一脸陶醉,“太好吃啦!”

卢瀚文飞快地挤上前,整个屏幕都是他咆哮的嘴,“黄少你太过分啦!”,下一秒又撤回身,缠着喻文州要去吃饭。为蓝雨现任队长的肚皮着想,四个人又扯几句皮,便挂了通话。

黄少天收起手机,低身从箱子里拎出两听啤酒,“咚”一声砸到桌上,“来啊阿轩,喝酒啊,聚一次机会难得。”

“你忘了自己三杯倒?”郑轩拿过一听重新放回箱子里,“你喝吧,我还开车,喝多了我送你回去。”

黄少天指指窗外河堤边一高层建筑,胸脯拍得响亮,“怕什么!队长有一套房就在那,我有钥匙。”

郑轩是憋了又憋,终究忍不住问起来:“黄少,你和队长到底怎么打算的?”先前一个欲言又止,一个顾而言他,瞎子都看得出彼此之间春潮暗涌。这些年二人仿佛约好了似得把对方当圆心,相互绕着跳圆舞,一来二去把自己也绕进去了,谁也不肯再向前走,哪怕有一人走上一步,这僵局立刻土崩瓦解,哪至于把他一个懒散派都逼得猴急起来。

黄少天心烦意乱,灌下一整杯啤酒,顺了口气才道:“能怎么打算。”

郑轩坐近一步说:“我看得出来,我不信你们自己看不出来。黄少,你喜欢队长,队长也喜欢你。你们为什么非得这么相互折磨?”

“喜欢管什么用。”黄少天又喝了口酒,嘟囔几句。

郑轩一时没听清,倾过身子让人重复一遍。十多分钟也没等来回应,便摇摇头站起身把青菜、水果都往黄少天那头端去,在他以为这个话题已然夭折时,黄少天带着三分醉意说道:“我说,如果我再年轻十岁……不,年轻五岁。我一定死皮赖脸都要追喻文州。”

郑轩意会这“年轻”指的并非生理年龄,而是当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。仍不禁撇撇嘴:“那时候你就喜欢队长,你也没追啊。”

“所以长大有什么好的。”黄少天不理他,自顾自地感慨。年龄一天天长,每天都在不知不觉中,用曾经的张扬不羁换一点点的成熟世故;勇气和冲劲随着成长一路走一路丢,或许哪天他会连喻文州也丢了。想到这里,他呼吸一滞,再吃不下任何东西。

两人一顿饭吃到打烊,走出店门,外面的城市烟火也灭了大半。黄少天拒绝了郑轩送他回家的好意,揣着一肚子食物和心绪,摇头晃脑地走了近一个小时。回到家时,已是疲乏不堪,人一贴上床就昏睡过去。睡梦中,他又站在训练室的窗外,只是这一次,指针往前拨了十三年。

梦中,十五岁的黄少天从椅子上一跃而起,和周围的同伴叽里呱啦地说着话,嘴皮子动地飞快,一张脸全是属于青春的绚烂光彩。又见他呼啦啦地跑到一位中分短发的男孩身后,指着人的屏幕劈里啪啦又是一顿轰炸。男孩看起来冷冷清清,每次只惜字如金地吐几个字做回应。二十八岁的黄少天隔着玻璃,捂着肚子笑出声,他都快忘了喻文州还有这么别扭的时候,笑着笑着大串晶体似被苹果肌挤出眼眶,接二连三地落向地面。世界下雨了。

一颗泪珠爬过脸庞,黄少天惊醒了。他的侧脸还沾在湿润的枕头上,就着醒来时的姿势想道:他再也不会比爱喻文州更爱一个人了,不仅因为他是喻文州,还因为他参与了黄少天曾以为将永远数不完的、青春的夏天。

他记起梦境的最后,十五岁的黄少天双手抓着同样十五岁的喻文州,几近哀求道:“你别扭也好,冷清也好,我们在一起吧。等到以后……我就不敢和你在一起了。”

黄少天压着发紧的喉,翻过身,整张脸彻底没入枕头里。

他甚至不会再爱别的什么人了。

 

来年开春,联盟总部协同合作平台,大刀阔斧地改革当前的解说模式,并计划拿B市下一月的几场商业赛小试牛刀,也着手在退役选手中,挑选合适的解说嘉宾。

原以为自己是被联盟划为最不适合担当解说的职业选手之一,黄少天在收到邀请时简直受宠若惊。合同握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,眼波快把上面的“B市”两个字烧出个洞来,几番纠结,迟迟下不了决定。曾试图丢个硬币听天由命,结果每次起抛,心里一个答案便赤条条地跳出来,两次三番也没了依傍。直至临近最终答复日,他才眼一闭牙一咬,接下这份工作。

前往B市报道的前两天,他缩在单人沙发里,将喻文州的各种通讯方式切换数遍,最终磨磨蹭蹭地给喻文州去了条微信,简要告知自己的工作变动情况。

喻文州只回复了三个字:我知道。

这是他们近三个月以来仅有的交流。黄少天胡思乱想着,喻文州的第二条信息跳出来:什么时候的飞机,我去接你。

他一字一句地在屏幕上敲下航班信息,也说不清心情是高兴还是紧张。

 

黄少天到达的时间正值晚高峰末流,初春的料峭也难消B市人车拥堵的热烈。两人被困在主干道上,四周围满各式各样的四轮铁皮盒,间断性地鸣几声喇叭;交警忙碌地疏通交通,车厢内交通广播持续不断地播报着路况,一切都充满了烟火气,唯独车上的两人了无声息。

喻文州将车窗开了条缝儿,试图消解些憋闷感。谁能料想有一天剑与诅咒独处竟会感到尴尬,这太荒谬,这不该是会出现在他们之间的词。他盯着喋喋不休的车内广播,恍惚间此刻播的不是路况,而是三个月前王杰希在清吧里对他说的话。

“说得好像你们还好的和从前一样。”

你们能好的和从前一样?

你们早已和从前不一样。

喻文州眨眨干涩的眼,收回视线,扭头打量起身边闷头玩三消游戏的黄少天,他正迟缓地一下一下戳着手机,仿佛右手就只剩下食指,围巾半掉在一边也不理,整个世界只剩他和他手机。

喻文州替人拉起掉落的围巾,惹得黄少天如惊弓之鸟般抖了抖身,他半开玩笑道:“少天好久没有找过我了。”

黄少天消化了小半会儿,才意识到喻文州是在和自己说话,急急收起手机,抓耳挠腮地打起哈哈:“啊哈哈哈,队长你不是也没找我,要不是瀚文那天来B市你是不是都不准备找我了。你自己也好好反思啊……”

前联盟剑圣说话好似开闸放水,一时半会停不下来。喻文州笑着听他说话,第一次觉得B市一动未动的铁皮长龙也不是那么令人不快。待到华灯初上,车流方重新动起来,他看看表说:“先去我家把行李放一放,晚上杰希大大请客。”

黄少天霎时语言天赋尽失,欲言又止地“额”、“我”了半天,也憋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
喻文州睨他一眼,“你不会是偷偷定了酒店吧?我在B市少天还要住酒店。我很受伤啊。”

又补道:“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?”

“没没没,”黄少天连忙摆手辩解,“你当然是我最好的朋友!确定一定肯定!”

他的确定了酒店,这纯粹出于忌惮。 他打心眼里畏惧那两室一厅的小窝,仿佛里面装着个虚假梦境,一进去便再不想出来,也不想再有其他人住进去。这些他都无法告诉喻文州,虽然他们曾经无话不谈。“我只是怕麻烦你,”他最后只得小声说道。

气氛重新回归沉寂,车外的城市流光在他们脸上晃过,将两人的面目衬得半明半暗。喻文州目不斜视地开着车,沉吟良久。“少天,我怕的是你不来麻烦我。”

 

一番折腾下来,这顿晚饭拖到将近九点,王杰希进来时,二人正在点菜。他咳嗽一声,宣布到场,“不好意思,又来当灯泡。”

点菜二人组心领神会,探到“熟悉的配方”,不约而同地怼起王杰希,一顿饭三人拿唇枪舌战当开胃菜,吃得是有声有色。

末了,喻文州不便让饿着肚子候了两个小时的王杰希再掏腰包,自发到前台结账,留黄、王二人站在店外的台阶上扯皮。

王杰希:“总部不少小姑娘一天到晚吵着要嫁给喻文州,你不呆B市管管?”

黄少天知道这人又添材加火,便横他一眼,但自个儿心里明镜似得:这话三分假七分真。喻文州模样俊俏,举手投足又是男神标杆,往那一站微笑着说两句话,足将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,一致给人颁了个“联盟第一苏”的称号。可男神走下神坛也得吃喝拉撒,谁都是凡人。人人都爱他运筹帷幄、气定神闲,爱他手残志坚、处变不惊,爱他言笑晏晏、风度偏偏,唯有自己爱他的别扭和小脾气、爱他忙到脚不沾地时的蓬头垢面与胡子拉碴,爱他突发奇想的水瓶脑和蔫儿坏。这是他认识了十三年、爱了十年的喻文州,假若未来有那么一个人出现,黄少天矛盾地即希望她无条件地爱这样的喻文州,也希望她一点不爱。

黄少天如此想着,嘴上不饶人,“我管什么,他也该有个靠谱的人照顾他了。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的。”

王杰希点点头,“心还挺大, 你认为别人照顾比自己照顾更靠谱?”

“我怎么照顾?”黄少天抬腿去踢王杰希的小腿肚,“我又不是他老婆!”

王杰希闪身躲过这记突如其来的横踢,和黄少天拉开距离,“你就是底盘太低才爱攻击人的长处。”

又道:“你这种人也怕别人说你是同性恋?”

黄少天默默收回再次踹向王杰希的腿,双手插兜,低头思考片刻,问道:“你觉得我和他是吗?”

王杰希点点头,像看个傻瓜一样看着他。黄少天见状一肚子火,一点不压地全喷出来,“那不就得了,同性恋要面对什么你不清楚?以后在医院他开个刀,我连签字的资格都没有。还是你准备让我和叔叔阿姨说:你们唯一的宝贝儿子这辈子就折我手上了?!”

关于同性恋,黄少天想得不太多。说他是,他爱慕的对象的确是同性。说他不是,他对其他同性并无欲|望。他爱的只是喻文州,爱到无意间忽略了性别,相信喻文州也是一样。而在其他人看来,这其中的差别微乎其微。这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,不管愿不愿意,岁月都将他拉拔成一个大人,他不得不想清楚,尤其事关喻文州。

王杰希见人真生气了,便开解道:“这些不是不能解决,你们要还想着以后和别人过,也不至于难受得我们这些朋友都看不下去。”见黄少天不理他,又说,“你们吧,一会怕对方受人非议,一会怕做不成朋友,一会怕别的什么东西。喻文州一个手残都敢打职业赛,我都料不到你们还能怕这些牛鬼蛇神。但凡有一个稍微多想想自己,这事都不会复杂成这样。”

黄少天打定主意不理他,自顾自地把口鼻闷在围巾里。王杰希一时不习惯沉默寡言的黄少天,只得自己又找话:“你们俩就是暗恋地太安逸,又都是实心眼,一副身心都一股脑儿扑对方身上,要真哪个突然宣布结婚,我就不信你们不会去抢婚。”

喻文州走出店门,就见黄少天一声不吭地站着,王杰希在一旁滔滔不绝,一时竟以为自己眼花。上前两步拍拍王杰希的后背,“走吧,车还在我车库里,今天谢谢你的车。”

 

送走王杰希,两人前后脚走进电梯,一人占据一个角落,沉默中喻文州掏出一串钥匙递过去,“钥匙拿好,可别弄丢了哦。”

黄少天接过,低头把玩夜雨声烦的钥匙扣,“那你呢?”

喻文州抖抖口袋,里面金属碰撞出叮当声,“在这里,那串是少天的。”黄少天盯住喻文州的口袋,直觉那里面正躺着个索克萨尔。

等进了屋,黄少天好奇地站在玄关处四下打量。喻文州轻推他的后背:“ 和自己家一样,站着干什么?”

他面上平静如水,内心早已被“自己家”三个字所取悦,走近端详起这个未来二十天的栖息之所。

房子在21层, 两间卧室、一间书房、客厅连着餐厅,再带两个阳台,厨房意外地比当初视频里看起来的大不少。在这个离联盟总部仅三个地铁站的繁华地段,要弄上这么一套房,喻文州花了不少运气。原屋主举家迁至国外,发布出售信息时,他恰巧点了刷新,半投资性质地买下后,重新装修成简洁耐看的北欧风,如今也很有几分样子。

黄少天大为满意地一路夸赞,全然忘了几个小时前还将这里形容为虚假梦境。仿佛自己是个对房子十分满意的看房客,连跟在身旁介绍的喻文州都像一个称职的房产中介商。他结束参观,坐在沙发上喝着喻文州递过来的水,心满意足地叹谓:“还是你会过日子。”

“怎么样少天大大?比起酒店,这里更好吧。”喻文州笑着,见黄少天窘迫地点点头,体贴地转移话题:“刚才杰希和少天说什么呢,你都不理他。”

“控诉你。”黄少天故作严肃。

“哦?控诉我什么?”

黄少天不接茬,只久久端量着眼前人。喻文州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被施了某种定身咒,伸手在人眼前挥了挥,听见他突然问道:“文州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?”

“我今晚吃得挺好的。少天呢?”喻文州回应。

黄少天摇摇头,“你知道我问得不是今晚。”

喻文州抬手摸了摸侧脸,笑得无奈,“B市哪有我们大G市的食物好吃。很晚了,累了一天吧。洗漱用品都在你房间的浴室里。洗个澡好好睡一觉,明天再收拾行李。”说完站起身,很有点逃避问题的味道。

各自回房的这头天夜里,黄少天仰躺在床上,连同沐浴香波,呼吸之间尽是属于喻文州的味道。他深吸一口气,将被子没过头顶,整个人浸入其中。隔壁主卧的喻文州想到如今黄少天离自己仅一墙之隔,心情犹如久荡在B市这座干燥城市的鱼,遇见了一个容纳他的水泡。

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,两人如是想。

 

隔天一早,喻文州的生物钟自发自动地往前拨了一个小时,起身准备两人的早餐,一进厨房便和正审视冰箱的黄少天撞了个正着,两人错愕相顾片刻,又为这不谋而合的默契哑然失笑。

喻文州走上前,“一起吧,打算做什么?”

黄少天拿出两枚鸡蛋和芝士片,“三明治,吃吗?”

“当然,我来切水果。”

厨房里顿时充满各种锅碗瓢盆砰砰声、水流哗哗声、油锅滋滋声,两人并肩站在料理台前却都默不作声。喻文州悄悄许了个无法实现的愿望,望他们能站到时间之外,此刻即是永恒。

一番携手共进,两人比预计时间更早吃上早餐,虽比不上在G市时的早茶,但五谷俱全,果蔬蛋白兼备,也勉强算得上丰盛。一个夜晚消磨了拘束感,两人又自然而然地回归到熟悉的步调上,拉起家常来。

“队长你自己平时做饭吗?”

“早餐做得比较多,午餐和晚餐都有食堂解决,就做得少了。”

“那文州晚上回来吃饭吧。”

喻文州动作一滞,凝视着埋头啃三明治的黄少天,沉吟半晌应了声“好”。心湖的冰层“啪嗒”一声全化开了。

这一天的班,喻文州上得极其难熬,同事发现一向淡定的前战术大师今天频频看表,胆子大的上来开玩笑,问他是不是归心似箭地赶着会情人,喻文州都笑着三言两语打发了。好容易熬到下班,他在同事们惊愕的目光中,准时准点地打了卡。一想到家中有黄少天在等着,情不自禁地哼着曲儿小跑起来。

 

玄关传来关门声,黄少天伸出脑袋招呼:“回来啦,文州你摆下碗筷,马上开饭!”

喻文州遵他所愿,一边闲聊起来:“下午的解说反响很好,专业又不失幽默,大家都很惊喜。”

黄少天神气道:“哼哼,那是,也不看看解说嘉宾是谁,哪个战队出生的。”

喻文州被逗乐了,顺着他夸了一通,剑圣大大威武,剑圣大大宝刀未老,蓝雨宇宙最强,夸得黄少天尾巴都要翘天上去。谈笑间,见黄少天得意地端了个盖了盖儿的大盘子走出来,他暗笑人故作神秘玩惊喜。

等黄少天口中念着“当当当当!”掀开盖子,喻文州的笑容收住了,看着剔透金黄的鸡块,他竟不由自主地鼻头发酸。

黄少天见人一语未发,俯身看去,这一看便“哇”地一声手忙脚乱起来,“队长你不要太感动吧!上次当你的面远程吃鸡是我不对,这次补给你了。来,尝尝,这可是正宗货色,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。”

喻文州缓缓举起筷子,在黄少天期待的目光中咬下一块鸡肉,入口是久违的爽脆嫩滑,姜蓉和着鸡肉的清香,在口腔内四散逃逸。

白切鸡作为G市的家常菜,各家有各家的独门秘方,但各色美味的核心都离不开“家”味。他抬起头注视着黄少天,眼波流转间是满满的虔诚,“少天,谢谢你。

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白切鸡。”

比赛、奔跑、周一食堂的白切鸡,还有黄少天,他不可抗力地被拉回一个叫蓝雨的旧梦里,那里盛着他和黄少天的全部青春,无可回还。

 

回忆青春的温情气氛被突兀的铃声打断,黄少天愤愤地抓过手机,一看便骂了声“靠”,把手机往喻文州面前一送,叫起来:“文州你说他是不是有病?谁会去遛猫啊?听都没听过,神经病吧他!”

屏幕内王杰希曰:“你明天没事,来帮我遛猫。”喻文州一时也摸不清这人的魔术师脑,估摸着许是怕黄少天无聊,来尽尽地主之谊。

黄少天噼里啪啦地摁起核心思想为拒绝的小作文,王杰希再曰:“我有事,没人猫会饿死。你呆B市二十天就解说六场比赛,中间没比赛就来帮个忙,不会亏待你。”速度之快让人怀疑他压根没看内容。

话说到这份上,喻文州这人精一下了然,王杰希这是担心中间停赛久的空当期,黄少天会怂回G市去,特意给个事做,帮着留人,他在圈里是出了名的热心肠,这招十有八九能奏效。

喻文州心里对王杰希又是无奈又是感激,掏出手机给人发微信: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你。

下一秒便收到回复:记帐上了。他笑着摇摇头,收起手机。

黄少天心思单纯,没想这几多深意,只当王杰希的猫当真需要帮助,两人互喷几句便答应下来。后来,这顿晚餐的主菜顺理成章地变成了“黄少天愤怒声讨王杰希”。

 

这二十天,黄少天尽职工作,也间或有意无意地拐到总部,看看工作中的喻文州,跟着人在职工食堂蹭饭吃;停赛时清闲地做饭、帮人养猫。晚上和喻文州出门散步,或窝在书房玩各种乱七八糟的游戏,然后双双笑倒在椅子上;有时也拉着喻文州开直播,两人玩游戏是假,说段子是真,常常笑场地仿佛两个未经排练就被赶鸭子上架的相声演员;等到周末,喻文州也会参和着露一手,或带着黄少天从明长城逛到798,从南锣鼓巷游到香山公园;王杰希也偶来凑热闹,三人吃饭、开黑,垃圾话飚得似机关枪。日子悠然前行,直至六场比赛均落下帷幕。

联盟的这次尝试非常成功,连带着解说风格鲜明的黄少天又涨了一波粉。总部重新拟了合同,邀请其列席未来正式赛的解说嘉宾。他随手将这份合同丢入行李箱,和衣仰躺在床上,一遍遍刷新着手机上的登机信息。他已不知再用什么理由留在喻文州身边,拖得越久只会越不想离开。

喻文州来敲黄少天的房门时,恰逢对方拖着箱子拉门而出。他心下一紧,头一次觉得黄少天的行李箱如此扎眼。二十天的共同生活,自然地如同呼吸,让他险些忘了终将到来的离别。黄少天理所应当该是这所小宅的另一位主人,因为有了那个人,这个落脚之地才成为了家,而眼下他的家就要没了。

黄少天眼神四处乱飘,固执地不和喻文州的对上。“文州,我买了晚上的机票。那个……你不用送我,挺晚的。我打个车就行。”

喻文州的声线颤抖,强撑着故作镇定,“多玩几天也没关系,周末我还可以陪你到周边逛逛。”

黄少天摇摇头,轻声说道:“早晚是要回去的。”

早晚是要回到各自的轨道,过所谓的正常人生。

沉默一分一秒蔓延,沉默,还是沉默。这半年沉默的时间比过去十三年的总和还要长。十三年的无法言说都在这半年集体爆发。

黄少天抓着拉杆的指节泛白,深吸一口气,逃也似的奔出去,“文州谢谢你,下次见。”

喻文州望着重新关上的大门,腿窝一软,跌坐在沙发上。脸埋入双掌中,满脑子都是形形色色的黄少天,每一个都无一例外地在呼唤他。

这十三年,他以友情爱了黄少天三年,以爱情爱了黄少天十年。随着岁月变迁,这两者的界限越发模糊不清,有时让他这个当事人都深感迷茫,后来他不再纠结他对那个人究竟是友情还是爱情,甚至感到这已经超越了某种单纯的情感。他只知道一点,他确确实实地,爱黄少天。

理智终是不堪重负,他蓦地抓起桌上的玻璃杯,猛掷向地面,在飞溅的玻璃碎片中夺门而出。

四月初的B市余冬未尽,夜晚的小区寂静无声。未来得及披外套的喻文州站在北门和南门的分叉口,呵着白气,摸遍身上的所有口袋,被迫接受自己忘带手机的事实,他忍不住爆了句粗,凭直觉往北门跑去。

他一路寻找黄少天的身影,每踏出一步都在担心自己跑错了方向,幸运女神这次不站在他这一边。提心吊胆地奔找,将时间拉地漫长,在他认为自己真的找错方向,就要放弃时,一个拐弯,发现一道模糊的人影。小区昏暗的夜灯,已足够他辨认那人的身份。

——“少天!”

这声呼唤将缓步行进的黄少天定在原地,他不敢回头,担心这出于自己太过思念所产生的幻听。

喻文州在他身后两米站定,此时两腿犹如灌了铅,在看到人的那一刻,之前全凭意念奔跑的力气尽数失去,他吐息混乱地喘着气,“少天,我真该死,我十年前就该和你在一起。我……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迟钝。”

“我很抱歉,我知道这很自私,在这个尴尬的年纪,还妄想剥夺你过正常人生的可能性,拉着你下水。”

“……这些天我一直在想,我们已经浪费了十年,为什么还要再浪费剩下每一个十年?”

“我只是……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对你更好。”

“除了爱你,我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。”

“甚至因为我爱你,会害你陷入千夫所指的境地。将来面临的一切,我都无力一一为你挡。”

“我太胆小,我甚至害怕拿十三年的友情冒险,到最后还是要失去你。”

“我…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……”

“我不能没有你。如果没有你,未来的人生要淡的像白开水,我宁可万劫不复也想爱你。”

“少天,你还愿意接受迟到了十年的我吗?”

此刻喻文州的大脑一片混乱,懊恼自己在人生的关键时刻竟如此语无伦次、词不达意,就算黄少天当场就走,他都毫无怨言。他带着犯人等待审判的心情,等待黄少天的回应。

黄少天慢慢回过身,明亮的眼睛蓄满泪水。他松开行李箱,一步一步地向喻文州走去,嗓子沙哑地仿佛被砂纸磨过。“我什么都不怕,只怕不能爱你。”

“我一直知道你是怎样的喻文州,不管你是哪个样子,我都爱你。”

 

如水的夜色中,晚风吹开迷惘,那对青年拥抱着亲吻,许是为弥补错过的十年,许是为增添承诺未来的勇气,他们仿佛想把对方揉进身体、刻入骨髓般忘情而投入,全然忘记曾经惧怕在一起的那些理由。

天地之间,唯有彼此。

 

end & endlessnes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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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mm,一个关于成年人的爱情中顾虑与孤勇的故事,不知有没有表达到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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